华山医院泌尿外科主任姜昊文的办公室令人眼前一亮：墙上挂着铅笔手绘，两扇屏风搭着手书对联，靠墙摆放着一架钢琴。姜昊文自述，平日得暇会书画弹奏放松身心，纹枰对弈锤炼思维。四艺俱全的他胆大心细，能在肾脏上“拆弹”，带领医工团队历经10年磨练，原创研发出了腔内冷冻消融治疗肿瘤的国产设备、临床技术及治疗流程。

为医一生唯谨慎

姜昊文从小便是人们心目中“别人家的孩子”，考入上海华东师范大学第二附属中学，完成从初中到高中六年的学习。高考志愿填报时，他一口气填报了4个医学类院校，并顺利被第一志愿上海医科大学（现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录取。入校恰逢学校试点医学七年一惯制的培养模式，经过系列考核后，姜昊文成为了学校第一届七年制学员；在硕士培养阶段，师从中国泌尿外科大家张元芳教授。

从张元芳教授的身上，姜昊文学到了从医的严谨与担当。“张老师治学严谨、威严自生，但他对学生从不严声厉色，总是给予鼓励和帮助，促使我们不断进步。外科技能的提升需要手上功夫的不断磨练，还是一名年轻医生的姜昊文就不断练习切开、缝合、打结等基本功。为达到打外科结的娴熟、轻巧和不受力，他将钥匙圈悬挂起来，每天练习双手打结和手术钳打结的技术，做到每分钟连打80个结，钥匙圈还能保持不垂落。从拉钩的小医生，到二助和一助，姜昊文在手术室仔细观察学习，积累经验技巧。

“我的第一台独立主刀的大手术，便是在张老师的指导下完成的。”那是在晋升主治医师的第二年，有一天，张元芳教授对姜昊文说，你的手术技巧已经过关，但还需要过心理关，鼓励姜昊文独立主刀，施行保留肾脏的肿瘤切除手术。这在20多年前是难度非常大的开放手术。

手术中，姜昊文仔细分离解剖层面，阻断患肾的肾动脉后开始切除肿瘤。在切到肿瘤基底时，有一股鲜血突然冒了出来，并模糊了手术视野。此时在一旁观察指导的张元芳教授眼疾手快，一把捏住肾脏的出血周围区，快速在肾脏的下段找到了隐匿的第二根动脉并进行了阻断。“大多数患者肾脏上只有一根肾动脉主干，但少数患者却有两根或三根动脉供应肾脏。所幸整场手术顺利完成。”

经此一役，28岁的姜昊文学到了重要一课，制订手术方案务必备足预案，把能想到的风险都做好防范、做足准备。“凡事预则立”，每次手术前，他都会设想多种情况，除了既定方案外，还要准备两三套预备方案，并给团队成员一一讲解。姜昊文自嘲自己或许是器械护士最不喜欢的主刀医生，因为他总会根据预备方案，要求配备多套不同的器械。“用不上说明没有意外发生，这是好事。一旦要用，有预案提前准备了就不至于手忙脚乱，这是对患者最大的负责。”

手术前反复思考，手术后回顾操作中的每一个细节，总结经验，勤思慎行成为姜昊文的座右铭。

十年一剑利霜刃

2022年，姜昊文继张元芳、丁强、沈周俊后，成为华山泌尿外科新一任的“掌舵人”。他带领医工团队研发出一项中国原创的针对腔道肿瘤的治疗——内镜下“肿瘤冷冻消融”设备与技术，这项研究彼时已持续了整整10年。“为了验证膀胱和输尿管能不能冻和如何冷冻的科学问题，我们最早开始做动物实验是在上海医学院的动物房，后转战复旦大学药学院、上海交通大学农学院。地理位置越来越偏远，但我们距离成功却越来越近……”姜昊文说。

传统观点认为，热或冷消融治疗不适用于空腔器官，很多专家认为这一方式会导致膀胱、输尿管穿孔。经过多年细致深入的动物实验，姜昊文发现了不一样的事实：冷消融和热消融在组织的愈合方面有根本的不同。

热消融是用高温的力量将组织烧死，缺点是容易出现疤痕反应和破裂，具体到膀胱、输尿管等空腔器官就可能导致穿孔或严重的疤痕狭窄……冷冻消融则是通过低温后复温，使细胞中的细胞液冻结，利用水的反膨胀原理，胀破细胞膜，引发细胞的凋亡。周边正常组织会自行将凋亡的细胞清除掉并修复，这个缓慢的过程可以保证腔道器官的完整性，不会导致穿孔或严重疤痕狭窄；此过程中细胞内肿瘤抗原的释放还有利于人体免疫系统的激活。

内镜下的腔内冷冻消融技术属于微创手术，能在消灭肿瘤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保留器官功能，患者术后2天就能出院。“这项技术的优点在于经自然腔道，无手术创口，内镜下直视治疗，有效提升了手术的精准切除和能量消融的优势。从理念到方法，装备器械到临床技术，百分百是属于中国的，所以我们的‘脖子’别人卡不住。”姜昊文自豪地说。

同时，为了让这项原创技术更好地用于临床，姜昊文带领医工企团队密切合作，开发了一整套适用的手术器械和专利方案，包括单通道手术平台，内镜下直视透明球囊、细径内切开刀，连续活检装置等，已获得18项国家发明专利或实用新型专利授权、4项医疗器械注册证。

新技术给患者完整“人身”

在肿瘤的治疗中，器官保留往往比根治切除更困难，需要更高超的技术、更大的责任与担当，但姜昊文却愿意为了患者勇于挑战。在2023年“上海科创”杯第三届海聚英才全球创新创业大赛总决赛的现场，来了两位特殊嘉宾——临床治疗后近5年的肾脏肿瘤患者。

一位女患者是姜昊文尝试采用经皮肾镜技术联合腔内冰冻消融技术治疗肾盂癌的第一名患者。这名患者有泌尿系统疾病家族史，肾功能处于正常临界值，在一次偶发的血尿检查后发现左肾有直径2厘米的肾盂肿瘤。按照常规治疗方案应手术切除这侧肾脏、输尿管全长和部分膀胱。

由于这位女患者有肾病的家族史，自己对生活质量要求高，要保持运动的习惯，强烈要求保肾脏。姜教授向她介绍了新的腔内冰冻消融技术以及治疗的利弊。该患者与家人思考后当即表示说：“我愿意尝试！我相信姜教授你的为人，也相信你的临床技术！”

2018年6月，世界首例经皮肾镜下腔内冰冻消融治疗肾盂癌的技术就此诞生，患者的肾盂肿瘤被消灭了，左侧肾脏保住了。4年后的2022年9月，这名患者的对侧肾又出现了输尿管肿瘤，这次她毫不犹豫地要求采用腔内冷冻消融技术治疗保留右肾。在会场这位患者非常激动地说：“如果采用传统的根治切除方法，我会在2018年6月失去左肾，2022年9月失去右肾，此后将在一周3次的血透中度过余生……”采用了这项新技术，她拥有了高质量的人生和完整的身体，至今已近5年。

另一名患者发病时年逾古稀，只有一个肾脏，而且这个肾脏患了肾盂癌，按传统的标准治疗也是将肾脏、输尿管全长和部分膀胱切除，然后血液透析。2018年11月，他慕名找到了姜昊文，最终通过腔内冷冻消融技术消灭了肿瘤，保留了肾脏。总决赛的这天，这名患者从崇明搭乘公交车来到张江的比赛现场，他声音洪亮地向全场评委和观众介绍了就医历程，赢得满堂掌声。

姜昊文介绍说，腔内冰冻消融技术非常适合只有一个肾脏或者肾功能不全的患者和老年患者，能为他们成功保肾，给患者以完整的人身。他还联合消化内科钟良教授团队创新性地采用膀胱镜+肠镜+腹腔镜——“三镜联合”的治疗方式，完成了世界首例腹腔镜、膀胱镜联合肠镜下球囊冷冻消融手术，成功治疗了一名晚期肿瘤引起的复杂膀胱直肠瘘患者。

艺术为医术添翼

谈及医学创新，姜昊文认为他从小接受过的艺术训练有非常重要的帮助。他说，艺术的本质就是创新，需要有发散性思维和不断探索的好奇心，这可能是他能够不断思考和研究新技术和新方法的源动力。他喜欢绘画，尤其擅长人体器官的铅笔素描。他向记者展示了手绘的人体泌尿系统、生殖系统图谱。为了绘制图谱，他反复查阅生理解剖资料，调整各器官大小比例，坚持每天画1小时，足足画了60多个小时，历时2个多月才完成。姜昊文在讲课中会使用自己的手绘图，不少作品还成为教科书的封面或插图。他主刀的每一台大手术的手术记录上都留下了他手绘的手术插“用几分钟的钢笔插画去总结一台手术的过程，是我长期养成的手术提升的方法，更有可能会触发一个新方法或手术径路的灵感。”

有了想法还要小心实践，这又与姜昊文的另一项兴趣爱好围棋相关。他认为围棋最能体现“勤思慎行”这四个字。“落子前要深入思考，预想各种变化，比较各种合理对策，最后才落子为定，这与手术治疗非常相似。”

姜昊文说，他希望再用10年的时间研究一两项中国原创的临床新技术，制定中国标准，同时为泌尿外科培养一支医疗与科研教学有深厚底蕴但又各有擅长的人才队伍。“我认为泌尿系统的特殊性，经天然腔道微创手术的发展前景非常之大，新的腔道动力机器人、新的能量形式以及人工智能与远程超控技术的应用，将为患者的外科治疗带来更多希望。”

专家介绍

姜昊文

泌尿外科

主任医师

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复旦大学泌尿外科研究所常务副所长，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泌尿外科主任。中华医学会泌尿外科分会常务委员、中国性学会泌尿外科专委会候任主任委员、上海市医学会泌尿外科分会副主任委员、中国抗癌协会泌尿男生殖肿瘤专业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临床肿瘤学会前列腺癌专家委员会委员、上海市抗癌协会理事等。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人才”、上海市卫生健康领军人才、上海市卫生系统优秀学科带头人，荣获上海市医学科技奖二等奖等。

诊疗专长

擅长泌尿系统肿瘤、前列腺增生、上尿路修复重建的微创技术与机器人手术，开创了腔内冷冻消融治疗尿路上皮癌的保肾和保膀胱的临床新技术。

文 | 陈易

本文原载于《康复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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